逍遥遥遥遥遥遥

归去来（下）

Come back to Home-来

BGM：<Communication>the Cardigans

纯亲情，一点迪芭

布鲁斯觉得最近自己会出现幻觉。他感觉杰森还在哥谭，他的儿子还在他身边，他没有因为布鲁斯受伤而逃离地球，他就在这里，带着硝烟和鲜血的味道，带着雨后泥土潮湿的气息。

大宅有一点冷清。如果是他刚刚收养迪克的时候，这孩子会在他面前叽叽喳喳地蹦来蹦去，惊惶失措地又意外压裂布鲁斯的伤口，或是安静地伏在他身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如果是他刚刚收养杰森的时候，那孩子会带着罗宋汤上来，把屋子里的壁炉烧得格外暖和，然后在飘香的番茄味道中念几首让人昏昏欲睡的诗歌。提姆那个小混蛋什么也不做，只是躺在布鲁斯身边呼呼大睡，还把他当成性感女郎一样紧紧抱住，活赛八爪鱼，让布鲁斯只能无聊的去数天花板到底有多少块砖。而达米安，达米安会把阿福猫和提图斯抱过来，尽管布鲁斯并不太喜欢猫猫狗狗，但他也会在喵喵汪汪中安稳睡去。

如果是女孩儿们——她们可不会这么温柔。凯特虽然是他表姐，但是会像叛逆的女儿一样窝在他的沙发里和女朋友调情。而芭芭拉会对他好一番说教，让蝙蝠也多多体会被说教的感觉。斯蒂芬妮和卡珊常常结伴来，她们一个喋喋不休地嘲笑布鲁斯受的伤有多么傻蛋，另一个就一直谴责而沉默的盯着他，直到他睡着为止。

总之，不会像现在这样，迪克在布鲁德海文，提姆在W.E.总裁办公室，达米安还在上学，女孩儿们正散落在世界各地不知道干什么，而杰森不知所踪。阿尔弗雷德在给他换毛巾时进来过两次，现在老管家去厨房做晚饭了，孤独正在把布鲁斯·韦恩揉成很小很小的一团，揉成当初那个无助的小男孩。寂寞一点点吞噬着他。

晚餐只有他和阿尔弗雷德两个人，布鲁斯在嚼自己的那份番茄焗黄豆时忽然想和老管家说点什么：“我感觉杰森不在——不在外太空，他就在这里。”这话只是让阿尔弗雷德耸动了一下他那条银灰色的右眉，他的脸庞看起来已经如此老迈了。

布鲁斯这才意识到时间多快，它将迪克变成一个风度翩翩的成熟男人，将杰森从他身边带离又带回，将提姆塑造成更加冷静可靠的领导者，将达米安作为礼物送给他。它也带走了芭芭拉能够行走的双腿，带走了斯蒂芬妮对他的信任，带走了卡珊在他身边的那些温暖岁月。它只给布鲁斯留下变老的躯壳和沧桑的灵魂。

他正要撑着支架上楼时，克拉克来了：“达米安和乔纳森在农场睡下了。”

布鲁斯一点也不想承认他很失望，但他还是丧气地垮下了嘴角，挥挥一边的支架示意自己知道了。这时，他看见阿尔弗雷德又耸动了一下他的右眉：“老爷，我想您可以去肯特家的农场度个假，我也能够和肯特夫人交流一下厨房心得。”

这就是布鲁斯·韦恩出现在麦田里的原因。远处的小房子里透出点点淡黄色的灯火，在细风中安稳如静静流淌的河水。他扔下双拐靠在麦垛上，穿着土气格子衬衫的克拉克就在他身边聆听着家里老人们的絮语和孩子们平稳的呼吸，苹果派和小甜饼的味道让他情不自禁地洋溢起笑容。就在这一刻，无尽远夜色的笼罩下，无尽远麦田的地平线，布鲁斯又嗅到了杰森的气息，硝烟和鲜血的味道，湿漉漉泥土的气息。它有一瞬和布鲁斯紧紧挨着，又在风吹来之前嬉戏着逃走了。

他忍不住放眼去望远处的麦田，细碎的银白色月光之下，麦子在窃窃私语，隐去的是怎样的香气？

*

他的腿好得实在有点慢了。第一个周末，迪克和芭芭拉开着普通人家开的福特来看他，布鲁斯缩着脖子听芭芭拉教训他整整一个小时，在老肯特把芭芭拉叫下去之后，他才敢向窗外看看迪克在麦田里穿梭的样子。昔日的小罗宾鸟在今天也一样灵活而快乐，就算他如今已经是一个足以支撑起整个家族——包括布鲁斯——的成熟男人，他的敏捷也依旧无与伦比。或许，如果那场悲剧从未发生，迪克应该成为他们之中唯一一个能够摆脱哥谭重力的高飞的鸟儿。

布鲁斯挪到窗前，风恰如其分的吹开乳白的窗纱。他看见迪克推着芭芭拉的轮椅来到田埂上，秋风让他们的发丝凌乱的交融在一起，就在迪克低下头去吻芭芭拉的时候。布鲁斯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楚他已经老了，他尚未在日复一日的夜巡中感受年月溜走时间老去，但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确已经这样老了，老到长子已经足以成家立业。克拉克曾经评论说他们是“多年父子成兄弟”，但布鲁斯知道这不是真的，迪克·格雷森是他的儿子，就算他们之间的年龄并未相差太多，就算布鲁斯到今天也没能学会如何当一个好父亲，迪克也依旧是他的儿子。

他们的时光正是如此脉脉流动着。第二周周末时，提姆骑在摩托车的前座上和后座被他载着的达米安吵吵闹闹地敲响了肯特家的门。布鲁斯不知道的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开怀的笑容在那场爆炸之后第一次回到了他的脸上，这让提姆和达米安在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不短的时间。但布鲁斯完全没注意到这个。他的视线在开门后酒杯麦田里红色的身影抓住了。如果他不注意的话他几乎要忽略了那些熟悉的、让他安心的气味，可他是世界第一侦探。硝烟。鲜血。水泥。铁锈。死亡。雨水。绿池。沐浴露。酸黄瓜。辣热狗酱。积年青苔。夏威夷披萨。蔓越莓曲奇。法兰西迷迭香。温泉里的硫磺。龙涎香型须后水。家。家。家。

他没有去追，而是收回视线和自己另外两个儿子说话。他已经可以肯定杰森并没有离开地球，甚至一开始并没有离开哥谭。有谁能比从犯罪巷长大的男孩更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行踪呢？他只需要把自己身上的传感器安到军火库的身上就行了。这个结论让布鲁斯感到放松而欣慰。他并不需要时时刻刻都看到杰森，和他待在一起——尤其在他们经历了这么多，而布鲁斯默认他离开之后。布鲁斯只是想知道他是否安全，又生活得怎样。掌控欲、怀疑、恨、痛苦、愤怒和忏悔已经在他们过于漫长的拉锯战中消失，布鲁斯只想给杰森留下爱。纵使他的爱迟到了太多。

现在他的两个男孩儿正和他一起在田埂上散步。麦田里的麦子有一小半已经被收割了，成捆成捆的堆在田地间，真切而可爱。也许这才是生活，但都无所谓，他不可以失去现在正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两只小鸟，如果留下他们的代价是布鲁斯·韦恩的生活，他是心甘情愿的。

一周后卡珊带着阿尔弗雷德的甜饼和果酱来了。她身穿一袭红白格的田园风连衣裙，带着草帽，挎着一个令人熟悉的藤编篮子。布鲁斯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杰森的作品，那孩子曾经格外骄傲地向布鲁斯展示这门手艺。他带着希冀看向自己不善言辞的女儿，像一个渴水的沙漠旅人一样乞讨着自己儿子的一点信息，但卡珊只是令人恼火地摇了摇头。一切都领他的喉咙挤出一串古怪的咕噜声。

线索戛然而止。布鲁斯也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还是说那些只是自己的臆想和梦中的幻影。布鲁斯把那个藤篮沮丧地放在窗台上，在这个夜晚看着他入睡，梦里是风雨飘摇的哥谭号轮船。船上只有他一个乘客，而船长是他的杰森。在咸湿的海风中，布鲁斯慢慢醒来，篮子被吊到了他头顶的白炽灯上漏下滴滴海水，里面是一只还在挣扎的澳洲龙虾，那是一份奇怪的礼物。

这让他又开始坚信自己的判断，斯蒂芬妮的到来让他更加确信这一点。金发女孩在路上就吃光了所有的小甜饼和香橙酱，只挽着空荡荡的篮子来拜访老蝙蝠。她颐指气使的坐在轮椅上让快要痊愈的布鲁斯推着他在麦田里穿梭，接连不断地嘲讽着布鲁斯的粗心大意。于是布鲁斯认真的检讨自己：“我错了，我不该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击走杰森手里的枪，让它们恰好落入小丑的手中……”

斯蒂芬妮忽然不说话了。她低头凝视着自己的脚尖：“没有，你没做错。”这个被他伤害过的孩子咕哝着：“我都说了我是个大嘴巴，他们还不让凯特来偏偏让我来，还让我自个儿一个人来看你……好啦，布鲁西宝贝儿，放心吧，杰森可是好好的。他正盼望着你好起来嘞。”

布鲁斯也不说话了。他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说道：“斯蒂芬妮，我很抱歉。你一直是个好孩子。”他想起来自己的那些作为，那些破事儿显得已经那么遥远，好像这孩子没有失去过她的生命一样：“他们派你来可能是觉得你俩最相像，你说的正是他想说的。”

他看见斯蒂芬妮的肩膀猛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她从轮椅上跳下来，转过身用她那双蓄满泪水的双眼望着他。斯蒂芬妮看起来有些畏惧，但她还是鼓足了勇气踮起脚尖亲了亲自己父亲的脸颊，然后啪嗒啪嗒地掉下泪来。

“那我想我俩都要来点这个，”她哽咽道，“混蛋布鲁斯，我们都好爱你。”

布鲁斯没说话，他只是用自己很久没刮过胡子的脸颊蹭了蹭斯蒂芬妮的，然后给了女孩一个脸颊吻。

*

那天他在麦垛上坐了很久，等候着一个人的造访。太阳熄灭，月亮点燃，星光璀璨，他还没来；星星碎了，月亮睡了，太阳醒了，杰森在哪？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布鲁斯才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哥谭的气味。家的气味。那就是杰森的气息，这一瞬它们又袭击了他，他头也没回便说道：“你来了。”

杰森轻轻坐在他身边。晨风吹散了他身上神秘的气息。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眺望着远方的日出，看着那一片火赤耀橙素黄新绿花青冷蓝迷紫的晨曦。过了一会儿太阳就要完全升起来了，布鲁斯偷偷斜过眼看向自己的儿子——他什么时候和自己差不多高了？

渐起的风中，杰森好似一棵泊来的蓬草。麦垛投下的阴影中他仍然染着太阳的颜色，让他那么像是梵高笔下的向日葵，安静地仰头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布鲁斯知道他一会儿就会回头离开了，走的时候也不会再回首望他。这令他忽然想起来杰森曾经写过的一首小诗，就在布鲁斯卧室的墙角，在布鲁斯有一次肋骨断掉、不得不在家养伤的时候写的一首小诗：

我曾经试图收藏你

免你如同玫瑰花瓣

零落成泥

直到你在书页中飘飞

直到你与蒲公英嬉戏

我才醒悟

你只是副残缺的蝉翼

一生注定颠沛流离

他们仍没有说话，直到杰森起身离开。布鲁斯本来想去追他，因为他从来都推开他拒绝他，没有一次认真的保护他，就算这次受伤他的本意也不只是为了保护红头罩一个人。但布鲁斯还是没有迈步，他只是迫切地想要回到哥谭去。因为他开始相信在天黑之后仍能见到这顽固的孩子。杰森·陶德的心脏会在黑夜中跳舞，那就是黑暗骑士永恒的月亮。

23:59

愿看到的各位，都能拥有永恒的月亮。